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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個光影曖昧的房間,一張桌子,兩扇不知通往何處的灰色大門。宛如話劇的布景,一場審問在此展開。

  1991年的《叛國作家》(Closet Land)便是這樣簡單的小成本電影,全片只有兩個演員 Madeleine Stowe與Alan Rickman,上演一場讓主角和觀眾都精神緊繃的審判。

  Madeleine Stowe飾演一名童書作家。電影一開始,她曚著眼被帶到這個房間,一頭霧水。她被指控她所寫的童書Closet Land含有政治意味,企圖灌輸給孩童反動政府的觀念。Alan Rickman飾演審問官,他顯得溫文紳士,卻一步步地透過精神與肉體上的虐待,要逼迫作家承認罪名,簽下認罪書。

  看這部電影令人緊張之處,在於你不知道審問官下一步會做出什麼。他溫柔地遞給她一瓶水,女主角喝下卻發現裡面是尿液,女主角不滿:「你說你(傷害我前)會先告訴我的!」審問官立即變臉大吼:「永遠別相信陌生人,你媽媽沒告訴你嗎?」而後,他再次看似關心地遞給女主角一杯水,下一秒卻揍她一拳。

  最讓人震撼的一幕,是Alan一人分飾三角,在女主角矇住眼睛的情況下,他化身為另一個舉止粗莽的審問者,以及一個脆弱驚懼的囚犯,用聲音一個人自導自演,讓女主角以為有另一名囚犯被施以殘酷訊問。但當審問官化身為囚犯,用一個迥異於Alan本身聲音的細語和女主角對話時,他角色的分裂似乎也讓他產生剎那間的自我質疑,他的眼神迷離,喃喃說著那名審問官原本沒那麼壞,「他是個教授,他彈鋼琴。」我們不知道他所說是真是假,是為他自己開脫的謊言,還是一段不願追索的往事,又或許編劇有意在此影射善於彈鋼琴的納粹軍官。但隨即,審問官又再次自我欺騙,恢復自制。

  當審判無止盡地進行,女主角備受摧殘,但拒絕屈服;審問官的精神也逼近崩潰邊緣,趨於瘋狂,如果他原先是優雅的變態,最後已是衣冠楚楚的禽獸了。

  片名Closet Land來自女主角所寫的童書之名,直譯為衣櫥之國,那是女主角幼年受侵犯時藉以逃離的理想國度。她心中一直有那一方無法被侵犯的領地,因此無論審問官如何折磨,她說,"You can break my body, but you can't break my mind."逼得審問官最後大吼:「這反正只是一堆謊言,所以簽了吧!」女主角只是撕碎了那佈滿罪名的紙張。

  當女主角終於走出那扇不知通往何處的大門,她坦然接受即將到來的命運。她走向了那個始終未被侵入的純淨之地,那裏是她的Closet Land,是她的心靈所屬,她的肉體即便消亡,她卻終於保全了心靈的完整。她自由了。

  整部電影到最終,其實很難分清是誰在折磨誰,女主角原本是不熱衷於政治的,但卻在審訊中被逼迫,展現心中的堅定意志,最後從容就義;審問官是極權體制的守衛者,精準冷酷地執行著他的職務而不問是非,卻因為女主角的堅忍而動搖。女主角最初憂懼害怕,到最後眼神堅毅地赴死;審問官最初冷靜沉著,到最後暴躁驚疑。審問官將女主角送上刑場,這場審訊究竟是誰贏了?

  作為Alan Rickman粉絲,雖覺這個冷酷優雅的審問官很迷人,全程看兩位演員演技爆發也很過癮,但仍難以忽視電影主題沉重的控訴。片尾以國際特赦組織與甘地的話作結,但其實這部電影從一開始的政治意味即昭然若揭。場景是一個房間,未知的時與地,卻也警示著它可能發生在任何地方。當政府的權力無限擴張,壓制人們的言論與思想,即使人保有心靈的完整卻要被迫以生命來證明,或即使保全生命卻要出賣靈魂。我想這場政府與人民的對抗沒有誰輸誰贏,雙方都是輸家。因政府本該是站在人民這一方的。

  《叛國作家》在當年評價不一,我認為女主角的轉變的確突兀,政治意涵也過於明顯,使得電影似乎只是看審問官要使出什麼手段迫害女主角,無怪乎有人覺得像在看SM。但無可否認的是,這部電影展現的場面不只存在於1984般的烏托邦世界,也真實存在於我們這個世界的某些角落,存在於過去、此刻、與可能的未來。

 

[後記]對照《盲者之國》:In the land of the blind, the one-eyed man is king.

  

   看完《叛國作家》很久了,但直到最近看完Ralph Fiennes主演的《盲者之國》(Land of the Blind, 2006),總覺和《叛國作家》有些可對照之處,才寫下這篇文章。

  《盲者之國》像是《叛國作家》那個房間之外的國度,擴大了《叛國作家》的世界,以架空方式虛構了一個不存在的國家,政府口中偉大理想的世界充滿了謊言與欺瞞,反烏托邦的色彩明顯;Ralph Fiennes的角色轉換很有趣,他最初猶如《叛國作家》中的審問官,井井有條地執行政府的命令關押囚犯,然而他也因為一個囚犯的話語產生動搖,最後竟起而反叛政府,拒絕簽下效忠聲明,成了《叛國作家》中女主角般的烈士;而《盲者之國》中的集中營存在著一個人人聞風喪膽的12號房,這是George Orwell《一九八四》101室的挪用。當主角走進那個房間受審時,裏頭封閉的空間、明亮的環境中,只有一張桌子,兩名審問官捏造出主角過去的經歷,逼迫他簽名,如此情景直接讓我聯想到了《叛國作家》的這個房間。

  或許兩部電影的共通問題,是政治諷諭過於顯而易見、而手法稍嫌拙劣,而且當中都著重於政府與理想化的主角的直接抗衡,缺乏對一般人民生活的關照,導致電影唱著理想的高調,反而令人感到說服力不足與不切實際。也許,我們總是希望亂世中有人能經歷考驗而不屈不撓,雖他們未必能拯救蒼生。不管是《叛國作家》的女主角還是《盲者之國》的Ralph Fiennes,都是極權體制下一個理想的化身、最後未被抹滅的希望所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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